清梦星河

因势利导,旁观者清,难得糊涂

【过芙】心火(七)风月如刀

怎样的情景,会让人心中生出一种豪气?

大漠?孤烟?长河?落日?

还是一壶酒、一柄剑?

或许 ,一个女人就够了,即使,她不在你的身旁。

一口饮尽碗中残酒,我摸了摸怀里缎面的青绸发带,胸中波涛汹涌,豪情油然而生。

一刻钟前,有个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来,冲那老小二及店中的客人说:“能逃得快逃吧,鞑子的先锋兵来了,都是骑兵,我在大王庄那片看见的,那庄子里的人都没了,一群蒙古人在那烧火做饭呢。要不是我走得快,现在命就没了。快逃吧!快逃命吧!”

店中客人随即四散奔逃,只有肩上披着一条白巾的老小二颤抖着走到我的面前,他的手还牵着那个给我递糖的孩子。

老人走到我身旁,说:“客官,鞑子来了,你快走吧,他们弑杀成性,你继续在这儿,恐有性命之危呀!”

我微微一笑,冲那孩子说:“还有糖吗?”

孩子伸手递给我一颗褐色的糖。

我在嘴里嚼了嚼。味道香甜绵软,隐隐带涩,是桃花糖,而且九成九是郭大小姐亲手做的——也只有她,才能把原本甜蜜的糖果做出苦味。小时在桃花岛,难得那大小武兄弟二人还违心地连连夸赞。想到这里,我不禁暗暗自嘲:杨过啊杨过,你枉称丈夫,怎的这般小气古怪?如此微小的事,居然记了这么久!

我摸了摸那的孩子的脑袋,然后问道:“你叫云儿?”

孩子乖乖地点点头。

我微微一笑,继续问:“云儿,你与老伯怎么不走呢?”

云儿眨着眼睛,眸光中有着天真的残忍:“哥哥,我们跑得太慢了,鞑子有马,我们逃不走的。”

我不由心中一震。

然而这许多的疑问,面对孩子澄澈天真的目光时,尽皆化作一道叹息。

或许这样的世道,活着原本就是罪孽。

我杨过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侠,郭伯伯说,侠之大者,为国为民,而我所行,充其量,只是路见不平的一时激义。就连学武的初衷,也只是不想再遭人欺辱,只是想我爱重之人看得起我。可如今,他们都走了,他们都不要我了。我杨过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,活着本也没甚趣味,如今我要为救人而死,不知道那骄傲刁蛮的貌美女子知晓后,能否为我掉滴眼泪。

鼻头一酸,我使劲咬咬牙,好不容易才压住声音中的哭腔,然后冲那老人与孩子说:“老伯,云儿,你们别怕,此去向东三十里,有一座道观,你们去寻那观主,只说有个叫养雕的人在这里发现了蒙古人的骑兵先锋,目标是是往樊城,他自该知道如何。至于这些鞑子,我功夫还算不错,江湖上也有些名声,区区一个百十来人的先锋队,还不放在眼里。只是需要花些时间解决。蒙古骑兵此时来袭,所图必然甚大,你们速速前去报信,万万不可耽搁。”

老人有些怀疑的看着我,我暗暗一叹,劈手碎掉路边一块很大的石头,他这才应了,拉着云儿的手,冲我作揖道:“小老儿定不负壮士重托。”

我继续微笑,冲向东的方向指了指,老人带着小孩慌忙点头离去。

待他们走远,我喉头动了动,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痕。

百十人的骑兵先锋,平日里我自然不怕,只是如今我先是往心口插了一刀,再强行运功去追那脚力惊人的小红马,接着怒火攻心血气翻涌,最后强行碎掉一颗石头......如今内力在体中滞涩不能流动,现在的我充其量只是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......乡野村夫。

我转头望向来路,夕阳下,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流光中飞舞。

郭芙啊郭芙,永生永世,你都要欠我一条胳膊啦!我偏要在此刻死去,偏要带着你赠的发带死去,偏要为你襄阳的军情死去,偏要你欠我,偏要你舍不得我。我杨过委实气量狭小,你招惹了我,让我一辈子对你恨不得,忘不得,凶不得,说不得,偏偏事了又轻轻松松抽身而去!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?哼哼,此账不销,非丈夫也!

我这样气哼哼地想着,忽地眼前一黑,一阵血气翻涌,于是连忙点住周身几处大穴,开始静心凝神,将过往所学剑法大要,默默存想了一遍。内力不能动用,好在我还会些不受内力所限的武功,譬如独孤前辈所留的凌厉剑招。

独孤九剑,有进无退,招招都是进攻,攻敌之不得不守,一剑下去,毫无退路——我原也没有退路。

敌人近在咫尺,原本我自己送信也无不可,只是按那一老一少脚程,却决计逃脱不掉鞑子的搜查范围。樊城与襄阳互为犄角,那些骑兵此时出现必有图谋。这些蒙古人什么德行我早就知道,既然为了保密行踪已经屠了一个村庄,看到这明显有过人的茶店怎能不疑?遇上他们计划谋算,茶店中人们的性命大有可忧。脚程快些的年青人还好,这一老一少却决走不脱。若我内力还在,带这老人和孩子遁走原也不是什么难事,可现在我能做的,只有在此阻截住鞑子,为老伯和孩子争取出逃跑或远远藏匿的时间。

“我为侠义而死,你可瞧得起我?”

我苦笑一声,目视前方,再无犹疑。

太阳已经下山了,昏暗的天幕中寥寥升起几颗星子。广阔的天地中,骤然响起金铁交击声——

战斗开始了。

兵器交击地声音原是这般美妙,它一直响着,连续的音调很像记忆里嘉兴烟雨中的江南小调。我挥出一剑斩掉某个敌人的头颅,又险险地避过一根长矛,生死关头,一种莫名的悲怆猛然间席卷了我。

娘,娘,过儿想你了,过儿好难受,娘,你不要丢下我,不要丢下我!

若您还在,我是不是,能多一份与她坦诚相交的勇气?而不是绝望地,在无数次机会递来时,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开,甚至眼睁睁地看她嫁给别人,却只有一口气喝完二十坛烈酒的气概?

娘,我好难过,我好难过

我奋力地搏杀着敌人,眼前的一切逐渐变成刺目的红色,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自己身上也慢慢添了许许多多地伤口。大概是血流的太多,我的头脑开始发晕,剑也拿不稳了。胳膊抬起时如同灌铅般沉重,周身破绽也越露越多。可能这一秒,也可能下一秒,数十铁矛就会狠狠地穿透我的身体。

或许,这就是一切的尽头。

马上,我就可以去找娘,去找姑姑,去找义父了!我不会再是一个人了!这次再相逢,我要请求他们,不要再丢下我孤苦得活着。

还有啊,传说阴间地府,有个姓孟的老婆婆,煮着一锅浓汤。每个投胎转世的人经过三生石畔、奈何桥旁,都要喝这一碗汤,忘记此生种种。我想,我绝不要喝,绝不要忘!我要永永远远地记得,有个爱穿红衣的姑娘,她欺负我、她不理我、她招惹了我……

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,是时四周的声音嘈杂极了,但在那声音出现的一瞬,我就认出,是小红马的蹄声!

是她?是她?是她!

幻觉吗?还是一个梦境?

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喜悦。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,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。她见到,又要嘲笑我一番了。于是我连忙举起衣袖,想擦擦脸,却发现衣袖早就被血水浸透了。只好呆呆地立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

然而,当她离这里越来越近时,我却只着急着想说:“走啊,快走啊。”张了张口,才发现喉咙早已嘶哑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。于是我只好直直地望着她。

她武功并不如何高强,几年前的襄阳战场中所展现的功力,就算敌得过我身后这仍有数十人的蒙古骑兵,只怕也要受不小的伤。

为我受伤?不可,不值得的,我这般人,不值得的。快回襄阳,找你爹爹妈妈,或是、或是夫…耶律齐。我,我祝你们百年好合、白头偕老、相敬如宾、子孙绵绵......这样一想,脑海中似乎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画面,心里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……只是,我难过地继续想到,清明寒食,你可否到我的墓碑前,与我说说话?或者、或者太麻烦的话,只要在心中想想我、想想我就很好……

不要忘记我,不要忘记我......

记得杨过!记得杨过!

身后有疾风突至,我浑不在意,径直往有她的方向走去,想着,你快走吧,快走吧......

然而马上的鲁莽女子还是迅疾地朝我冲来,她似乎在呼喊着什么,只是我耳中脑中嗡嗡作响,一个字都听不清了。

恍惚间,我看见她抬手挽了个极其漂亮的剑花,有凛冽狂暴的剑气自花中蓬勃而生,身后随即传来数声惨叫。

“这丫头的功力倒是进益了不少。”

心神一松,我终于安然陷入黑暗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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